西瓜喝牛奶（科普小说）

       一辆辆满载着西瓜的卡车穿梭在田间地头，沿着太平村通往国道的砂石路，向着省城方向疾驰而去。中伏将过，太平村几十垧地的西瓜喜获丰收，个大起沙甜香的西瓜让城里人吃不够，“牛奶西瓜”更是轰动省城。年过五旬的太平村村主任李铁站在村口那棵百年榆树下，眺望瓜田里男女老少奔忙的身影，还有那面插在高岗上迎风飘扬的红旗，禁不住心潮起伏，那甜蜜的岁月如同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烁……
       “蝈蝈！翅膀动呢,叫呢，给我抓呀！”晓凤蹲在柳条边的草丛中，向十来岁的李铁招手。李铁光着膀子，手里握着一只青蛙，猫着腰来到晓凤身旁。他突然出手，一把将蝈蝈扣在掌心。忙乱中手一松，青蛙逃了。“给！”
       晓凤接过蝈蝈，发现少了一条腿。“那条腿呢？”
       “哎呀，扔掉吧，我再抓。”李铁不以为然。
       晓凤噘着嘴，在地上寻找，找到了，给蝈蝈接腿，嘴里叨咕着，“少条腿能活吗?”李铁笑她蠢，拉着她的手向滩涂地那边的瓜田跑去。
       太平村地处伊通河流域西南的沙丘地带，全村大部分土地是沙土，适合经济作物生长，村民习惯种植瓜果、花生、黄豆。尤其是瓜果香甜可口。暑假里，李铁天天长在地里，身后是邻家的跟屁虫、同学晓凤。这会儿，他们趴在地头，观察着不远处瓜窝棚的动静。侧耳细听，瓜窝棚里传来呼噜声。于是，他们心安理得地坐在西瓜地的中央，砸开一个滚圆的西瓜，放心地啃起来。那个甜呀，把李铁的肚皮要撑爆了。“你别看啊!”李铁背对着晓凤撒泡尿，又捧着西瓜啃。
       “小兔羔子，又是你！”生产队看瓜老汉骂骂咧咧、趔趔蹶蹶地赶过来。李铁拽着晓凤，兔子撒鹰般地飞跑。一头扎进灌木丛中，气喘吁吁地对望、傻笑……
       一晃儿几年过去了。小学毕业那年的盛夏，李铁带着晓凤最后一次来到河套边上的灌木丛，席地而坐。“我爸让我去太平镇跟老中医学看病。”晓凤恋恋不舍地看着李铁。
       “我爸让我去太平镇念书。”李铁突然握住晓凤那根黝黑的粗辫子，眼神里流露出异样的光泽。他情不自禁地搂住晓凤的肩，无意间触碰了晓凤稍微隆起的前胸。晓凤突然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。李铁手一松，晓凤已经起身跑了。李铁追赶上去。
       在瓜田地头，晓凤站住了。瓜窝棚那边没有动静，李铁走进瓜田，采摘了一个熟透的西瓜，放在脚下，一拳下去，西瓜开口了。两人如狼似虎般地啃开了，红艳艳的西瓜汁犹如泉水流进心田。眼望着绿莹莹的瓜田中还残存着几朵晚开的黄花，李铁忍不住走过去采摘，连同枝蔓编织成西瓜花环，戴在晓凤头上，淳朴的少女显得更加美丽。
       瓜窝棚还是那么寂静，难道看瓜老汉不在？好奇心驱使，两个人蹑手蹑脚走过去。瓜窝棚的草席上，看瓜老汉一动不动，面色枯黄；地上的玉米饼子已经发霉，上面爬满了蚂蚁。“三姥爷，你怎么了？”李铁摇晃着老汉的肩膀。老汉费劲地睁开眼睛，又合上了。
       “他发烧呢，快叫人来！”晓凤催促着。李铁一溜烟地向村子跑去……
       看瓜老汉因李铁偷瓜得救了，但转年西瓜地却不复存在。“深挖洞，广积粮，备战备荒为人民”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。“文革”割掉“资本主义尾巴”，瓜田变成了玉米高粱。村子里没有了鸭喊鹅叫、猪往前拱、鸡往后刨。晓凤被太平镇老中医收为徒弟，李铁辍学成了生产队的“半拉子”。太平村有了集体户，呼啦啦来了一帮知识青年。老村长指定李铁带领知识青年下地种田。春天刨粪送肥下种，夏天打垄浇地铲草，秋天收割磨米送粮，冬天忆苦思甜斗私批修。一时间，十六七岁的李铁成了太平村家喻户晓的人物。太平镇选拔对知识青年再教育的贫下中农典型人物，理所当然是李铁。表彰会刚完，李铁立马赶到中医诊所，看望几年里没见几面，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晓凤。
       晓凤越发地丰满了，面带桃红，丹凤眼妩媚动人。脑后的那根辫子依然黝黑发亮，李铁真想握住它。一身天使装束的晓凤被纯洁的白色笼罩着，淳朴清净的容颜下散发着一种纯真肃穆。两个人站在诊所门口交谈了几句，注视了一会儿，李铁还要到大车店坐村里马车回去，只好依依惜别。
       时光飞逝。知识青年回城……“文革”结束……恢复高考。小学文化的李铁被迫当了生产队长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理成章地娶了“赤脚医生”晓凤为妻。       
       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太平村河套土地上的灌木丛，生产队升格为村委会，李铁自然成了村主任。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，想种啥就种啥。李铁念念不忘的是昔日瓜窝棚里看瓜老汉的身影，香甜可口的大西瓜，瓜田李下情窦初开，少小的情怀。于是，分田到户那会儿，他执意留下河套一带的十几晌沙土地，由集体经营，种植经济作物。在村民大会上，他的提议以微弱多数票通过。
       俗话说，天有不测风云。十几垧地种植了西瓜，眼看秧苗茎蔓生长，密生细毛。绿叶浓郁，黄花遍地。突然天降暴雨，伊通河水势汹涌，漫过河堤，滩涂地大片瓜田淹没。李铁欲哭无泪，愁眉苦脸。“赤脚医生”晓凤立刻逼着丈夫服用牛黄上清丸，20盒丸药消除了急火，李铁没有倒下。不过，接连两年的洪涝让村民动摇了，一时间议论纷纷，连乡长也过问了。
       “地分了吧，免得落埋怨。”晓凤依偎着李铁肩头，劝说着。两人面对着波浪翻滚的伊通河，看着偌大一片瓜田颗粒无收，心中万分惆怅。
       “不！庄稼不长年年种。我再赌一年，老天爷也该变脸了。”一双小手忽然蒙住了李铁的双眼，不知什么时候六岁的女儿娇娇来了。李铁回身搂住娇娇，抚摸着她脑后那根辫子，和晓凤当年的辫子一模一样。秋风瑟瑟，一家三口坐在沙丘上，聆听松花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……
       转眼就开春。科技下乡活动热火朝天，农业科技专家进村了。李铁拉着一位专家来到河套沙土地，让专家把脉。专家走来走去，望着伊通河说：“河水泛滥，必然淹没这里的滩涂地，遇到洪涝灾害，种什么都绝收。”村民听罢，心服口服。无疑，这十几垧地分给谁都可能绝收，还是集体经营为好。于是，每天瓜田里都少不了李铁的身影。
       夏日的阳光灼热，空气干燥，喜形于色的李铁被每天都在生长的西瓜吸引了，眼前浓绿的叶片下或滚圆或椭圆的西瓜纹路清晰，皮色有浓绿也有绿白或浅绿夹带蛇纹，因为品种差异的缘故。突然，一个出类拔萃的西瓜映入眼帘，他立马被西瓜上的一行字吸引住。“李铁，我爱你,晓凤。”他的心狂跳了一下，不由得坐在了田埂上。恰好，一串铜铃般的笑声随风而来。
       “被你看到了。我就知道早晚会看到。”晓凤一身裙装，飘然而至。
       “老夫老妻的，让人看到多难为情。”
       “别摘没熟呢。”晓凤蹲下，将叶片遮掩在那个西瓜上。“等开园那天，咱们先采摘它，坐这儿吃掉，没人知道。”
       李铁晃着头，牵着晓凤走出西瓜田，向伊通河边走去。西下的太阳将夫妻的剪影留在江堤上……
       老天爷有眼开恩，接连几年西瓜丰收。太平村家家户户啃西瓜，全村的鸡鸭鹅猪有口福，据说连鸡鸭鹅蛋都有甜味儿。一时间，太平村的西瓜皮薄沙瓤甜口，名扬省城，一连几年瓜不出村，收获季节，汽车的马达声从早响到晚。村民每年分红所得足够一年零花开销。
       “赤脚医生”晓凤开办的诊所专门收集西瓜皮，再削去内层柔软部分，洗净晾干，留作药材，俗称“西瓜翠衣”。辅以其他药材可治疗小儿夏季热和急性肾炎、水肿。晓凤还查找了医学材料，证明西瓜浑身是宝。西瓜含氨基酸、微量元素、蛋白质、果糖；药理作用为利尿、补锌补钾；对高血压、膀胱炎、肝胆炎、糖尿病、肾炎有疗效。李铁半信半疑，他认准了一个理儿，夏天解暑解馋，西瓜最经济。于是，西瓜在太平村一种就是二十年，逢涝绝收逢旱丰收，靠天吃饭。
       甜蜜的岁月如同伊通河水一路向北汇入遥远的松花江。两鬓斑白的李铁村支书和村主任双肩挑，二十年如一日。可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进城，只有老少孤寡留守田园。乡亲们不得不把更多的土地出租给个人或集体种植，土地兼并的步伐在加快。李铁常常徘徊在伊通河畔的土地上，妻子晓凤常常出诊治病，不能经常追随左右，倒是那只老黄狗摇晃着尾巴不离前后。没多久，农业大学毕业的女儿娇娇，受农科所委托回到太平村建立科研基地，李铁喜出望外，分文不取，全力支持。于是，老黄狗和娇娇追随着李铁东跑西颠，规划着全村三分之一的土地——滩涂地抗洪排涝的理想方案。
       “爸爸，开挖明渠，隔断洪水，导流到下游河套那边的水泡里，既可以排涝，又扩大了下游水泡的面积，承包养鱼，一举两得。”
       “挖明渠得大型机械，要多少钱？”
       “科研所有一笔经费要给我，用在这里，也是建立多种经营基地了。”
       “好！立刻去办。”李铁紧锁的眉头舒展了，直起腰杆，呵呵地笑着，几只野鸭被惊飞起来。爽朗的笑声震落了满天的晚霞，在河面上久久回荡……
       伊通河畔的滩涂地终于旱涝保收。西瓜种植面积成倍增长，李铁坚持不用化肥，保持绿色食品标准。一天，上河湾村奶牛场倾倒牛奶被李铁看见，他觉得蹊跷。“王老五，这不白瞎了。”
       “李主任，不达标的牛奶人家不收。”奶牛场场长王老五说。
       “那，给我行不？”
       “你要干啥，不能喝呀。”
       “我有用。”一个奇异的想法在李铁脑海中萌生。他决定将牛奶兑伊通河水浇灌西瓜田，以一垧地作试验。回到家里对晓凤说，晓凤笑他痴迷，异想天开。“我支持爸爸，科学进步需要大胆设想。咱们就叫它牛奶西瓜。”
       “瞧，娇娇脑袋多快，明天就办。”次日清晨，李铁坐着村里仅有的一辆卡车，去上河湾奶牛场。王老五见卡车到了，手一挥，几个小伙子将奶桶装车，足足装了4桶。“这是母牛的初乳，过于黏稠，人家不收。你隔天来一趟吧。我给你留着。别忘了，牛奶西瓜熟了送几车来。”
       李铁拱手告别。卡车直接开进滩涂地的瓜田路边。娇娇特地从河套那边的养殖场赶过来。她和几个村民已经将河水抽上来，牛奶一到，立马勾兑搅拌，村民分头按娇娇指定的插着“牛奶西瓜”牌匾的那片瓜田，少量浇灌。一连多日，浇灌牛奶。半个月后，只见叶片有些变化，似乎颜色更加碧绿，西瓜个头见长。于是，继续浇灌牛奶。“娇娇，书上记载过吗？”李铁不太自信地问。
       “西瓜喝牛奶史无前例，能不能吸收转化成营养物质不好说。老爸要是念了大学，说不定能成科学家。”娇娇嘿嘿笑着，西瓜喝牛奶，农业大学没有学过，农科所的专家说前所未见，等西瓜熟了才好评判。
       观察、议论、焦急、期盼、等待，差不多就差拔苗助长了。一些村民觉得好笑，王老五背地说李铁有病，妻子晓凤天天给李铁量血压，娇娇抽空去了几趟省城科研所，还时不时上网搜寻。
       终于，西瓜开园。“大家回身，不许偷看。”李铁将一个普通西瓜切开，分成10块，将“牛奶西瓜”也切成10块，分别安插在普通西瓜之间的空隙里。“好，每人吃两块，挨着拿，品尝结果写纸上。”娇娇、晓凤、王老五、农科所张专家、李  铁分别拿起西瓜啃着品着。
       王老五吃得最快，根本就没在纸上写什么。吃完，他两手摊开，“甜，都甜，哪有牛奶味？”
       “你天天和奶牛打交道，没感觉了。”李铁还没有吃完，已经断定“牛奶西瓜”特别了。
       “第二块味道好。”娇娇说的是“牛奶西瓜”。
       “没吃出什么。”晓凤给丈夫泼了一瓢冷水。
       “第八块更甜，有奶香味。”张专家有感觉。李铁吧嗒吧嗒嘴，觉得自己的第十块确实有富士苹果散发出来的那种奶香，是牛奶滋味吗？他不能肯定。大家意犹未尽，索性再吃一个“牛奶西瓜”。切开之后，竟然是白瓤白子。是个生瓜？切几刀，瓤汁如水流淌，是熟的。大家立刻吃起来。
       “香甜可口。”“瓤汁呛喉。”“奶香四溢。”“香气冲鼻。”王老五擦了擦嘴，“不管西瓜喝了牛奶没有，真是好吃，明年我还给你牛奶。”
       张专家郑重其事地说：“牛奶西瓜好。即便牛奶不能进入西瓜里生成营养物质，但牛奶兑河水浇灌，可以经过发酵变成有机肥料，经西瓜秧根部吸收，促进西瓜生长，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。”专家的话给李铁吃了定心丸。
       次日，“牛奶西瓜”上市，价格提高了百分之二十，依然抢手。一垧地试种的西瓜没几天就被省城最大的超市包圆了……
       百年老榆树下的村主任李铁回过神儿来，目光落在村委会门前那块白地红字的牌匾上。上书：省农科所太平多种经营有限公司。变化太大了，如今，太平村建成了全镇最大的水产养殖基地，建成了水产品加工厂，建立了全省最大的西瓜庄园，省城地产西瓜的三分之一在太平村，省城唯一的“牛奶西瓜”产于太平村。作为有限公司的董事长，李铁觉得责任重大。
       “村主任，我们回来了。”李铁回头一看，十几个村里出外打工的小青年已经围拢过来。“回来好，跟着我，共同度过甜蜜的岁月，建设咱们新农村！”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，李铁振臂高呼着什么……


    作者简介：侯明祥，吉林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，吉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，吉林省书画院特聘理论家，长春日报社高级记者。